大沙河入海口的灘涂地退潮后露出黑乎乎的淤泥，以及隨處可見的垃圾。隨著腥臭味加重，李剛來到了北灣鷺港，大沙河的入海口，退潮后海域暴露出黑乎乎的淤泥，隨處可見塑料瓶、泡沫箱等垃圾。

大沙河入海口的灘涂地退潮后露出黑乎乎的淤泥，以及隨處可見的垃圾。

今年五月出爐的《二○一一年深圳市海洋環境狀況公報》披露，深圳灣屬于嚴重污染海域，兩項主要污染物指標均錄得深圳海域最差值——

上午10點左右，深圳灣海水潮起，陽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李剛行走在深圳灣濱海休閑棧道上，欣賞著深圳灣迷人的一面。中午過后，潮水退去，污泥露出水面，海風攜帶著腥臭味，撲向棧道上的游人。

腥臭味背后是一個驚人的事實：深圳市海洋局今年5月發布的《2011年深圳市海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深圳灣海域水質污染嚴重，屬嚴重污染海域，主要污染物為無機氮(深圳海域無機氮含量介于0.014mg/L—4.570mg/L)和活性磷酸鹽(深圳海域活性磷酸鹽含量介于0.011mg/L—0.131mg/L)，分別為國家第四類海水水質標準值的1.2倍至2.6倍和2.7倍至9.1倍，均錄得深圳海域最差值。

人為污染

6月中旬的某個上午，身為深圳市藍色海洋環境保護協會常務副會長的李剛從紅樹林出發，順手撿起一個塑料袋。藍色海洋協會是2005年注冊成立的環保組織，多年來一直致力于海洋環保清潔、科普教育及宣傳等活動。

9月17日為國際海洋清潔日，每年的這個時候，藍色海洋協會會員及志愿者都會組織環保行動，到海邊清理垃圾。“這幾年清潔日清理出的垃圾越來越多。”隨著深圳灣畔棧道越來越長，游玩的人也越來越多，隨之而來的垃圾量也在增加。

在放晴的周末，忙碌了一個星期的人們，選擇來到海邊透透氣。棧道上人來人往，有的人邊走邊吃，果肉送進嘴巴，外殼卻留給大地。兩個年輕人在欄桿前向大海投擲剩些許水的礦泉水瓶，拋得更遠的那個向同伴大笑炫耀，繼而大踏步向前。

李剛在海邊撿起一根已開始腐爛的木棒，帶回岸邊。“木頭在海水中會腐蝕，會消耗海水中的氧氣，也會導致海水水質變差。”李剛認為，固定海域的海水化污自凈能力有限，就好比一個盛滿水的杯子，只能融化一定比例的鹽，多了就破壞了平衡。深圳灣也有自身環境承載能力，一粒瓜子殼、一張廢報紙都會增加深圳灣的負擔。

填海之殤

幾只白鷺在海面上飛翔，尋找美食。在靠近岸邊10米左右的海域內，鳥兒不用飛就能在水上行走。李剛說，因為這里海水很淺，難以淹沒鳥兒的腳。2010年深圳兩會，民盟深圳市委在一份名為《發揚“想干敢干快干”精神，高起點打造中國未來的曼哈頓——深圳灣區》的提案中提到，深圳灣淤積嚴重，平均水深只有2.9米。

繼續西行，棧道北面一棟棟海景豪宅進入李剛視野，這是他認為深圳灣淤積嚴重、海水變淺的一大因素——填海造房。根據提案中的數據，相比1997年，2009年深圳灣海域面積減少了近25平方公里，占深圳灣總面積的27%。

大量填海造地占用海域面積，減少了海灣納潮量，使得灣內與外海海水的交換能力下降。原先通過2個潮周期就可使灣內水體循環一遍，如今可能要10個潮周期，這意味著原先1天就可以輪換一遍的海水，現可能需5天才能循環一遍。近10年，深圳灣海水動力大大減弱，自然淤積速度大于自愈能力，淤泥日積月累，抬升海床，深圳灣自然變淺了。

深圳市海洋局工作人員的親身經歷很好地說明了深圳灣淤積嚴重。一次，他們在深圳灣進行水質監測工作，在完成采樣等工作后返程途中，恰好遭遇海水退潮。海水退去后，大面積海底淤積露出水面，他們乘坐的船只在離海岸幾十米處擱淺了。大家用竹竿插進淤泥后發現，海床上覆蓋了近2米厚的淤泥。

12點過后，潮水開始退卻，李剛時不時用手在鼻子前扇，試圖趕走飄來的腥臭味。李剛平時工作和海洋環境有關，對腥臭味產生的原因甚是了解——退潮后，深圳灣大面積淤泥暴露出來，在陽光照射下，淤泥中的微生物產生化學反應，散發出腥臭味。


污水為源

一路往西，路過一座小橋。李剛走向海邊，在石頭壘成的排污管旁停下腳步。“這里的石頭顏色跟別處不一樣，明顯偏黃。”這是污水常年侵襲的結果。

正常情況下，這些排污口只排市政管道雨水以及經過處理的生活污水。但現實情況是，污水管道、雨水管道混淆，污水處理能力不足、市民不良的生活習慣都造成了污水直接排放到深圳灣。

“大部分家庭洗衣機都放在那里，”李剛指著附近一戶人家的陽臺說，陽臺的水管一般都沒有連接到污水管道，而含磷的水直接進入地面流向市政雨水管道，或進入地表層，雨天過后被沖刷進雨水管道，通過河流進入海域。

隨著腥臭味加重，李剛來到了北灣鷺港，大沙河的入海口，退潮后海域暴露出黑乎乎的淤泥，隨處可見塑料瓶、泡沫箱等垃圾。

“越是入海口，淤積越多，腥臭味越濃。”李剛說，這里味道之所以更難聞，跟大沙河在此處入海有莫大關系——眾多未經處理的生活污水或工業污水，被肆意排放進一些河流后，直接奔流入海。

深圳市海洋局2011年對全市沿岸16個主要陸源入海排污口開展監測，發現有9個入海排污口的污染物超標排放，陸源入海排污口的主要超標排放因子為氨氮、磷酸鹽、化學需氧量（CODMn）。

越下游越臟

深圳市環境檢測中心每月都要對大沙河等匯入深圳灣的河流進行采樣分析，其報告也顯示這些河流存在上述超標因子，且是下游高于上游。

李濤是該中心高級工程師，10多年來一直和這些河流打交道。5月上旬一天，他和同事們前往大沙河例行監測。一輛面包車，三名工作人員，數十個瓶瓶罐罐，加上儀器及制劑，大家于早上9點多來到大沙河第一個監測點——大沖。

李濤走到岸邊，彎下腰用桶打水，分裝在大小不一的瓶罐中，放入冰箱帶回實驗室分析。在現場，他們會用儀器對河水顏色、氣味、含氧量、飽和度等進行測試。大沖監測點工作結束，工作人員走回岸邊，從車尾箱拿出自帶的一桶水，相互幫忙倒水洗手。李濤說，大沙河在深圳河流中水質還算較好的。的確，在3個監測點，只有大沙河大學城水域，有魚兒在河中游弋。李濤解釋說，這里是大沙河最上游，再往上就是長嶺陂水庫，也就是大沙河源頭。“以前這里，天不下雨，河中就沒水。”李濤指著不遠處的水泥堤壩說，筑壩攔截后就形成目前水域。

李剛也認為深圳本沒有大水系，故河流多無活水，在河中流湍的多為雨水。若天不下雨，深圳大多河流都應該是“見底”的。“但事實情況并非如此！”李剛說，如今深圳河流中流動的基本是周邊的生活污水，甚至是工業污水。

他說，在正常情況下，城市地下有諸多雨水管道，雨水經此系統進入大大小小的河流。與此同時，生活污水則經過污水處理廠處理后，再進行回收利用或固定排放。

但深圳并非完全如此。根據深圳市水務局提供的數據，為迎接大運會，政府推動了8座污水處理廠投入運行，新增污水處理能力123.5萬噸/日，增量接近過去30年歷史存量的一半，總有效污水集中處理能力達到390萬噸/日，污水集中處理率達到89%，同比上升8個百分點。在2012年工作計劃中提到，新增污水處理能力59.5萬噸/日，污水集中處理率達到91%。

照此推算，深圳過去每天都有數百噸污水未經過處理直接排放進入河流。即使經過近兩年的突擊建設，每天仍有超百噸污水因得不到處理而最終排入海域。

治理之困

李剛介紹，自上世紀90年代起，深圳灣污染就較為嚴重，主要是兩個問題：污染和淤積。隨著深圳產業轉型升級，加工工廠外遷，工業污水排放慢慢得到緩解。但同時，居民區迅速填補了原來的工業區，居住密度越來越高，生活污水成為深圳灣污染主要來源。

“雖然深圳近年來在截污減排方面投入巨大人力和物力，也取得不錯效果，但城市污水處理系統非一朝建成，歷史欠賬需慢慢償還。”李剛說，深圳灣污染源治理任重道遠，污水處理能力增加的同時，污水量也在增加，而城市地下管道系統非常復雜，不是修修補補即可，特別是原深圳特區外的管道系統，需要重新架構，這不僅需要資金，還需要勇氣和智慧。

與此同時，“九龍治水”的格局也對深圳水系治理造成影響。深圳灣位于深港交界處，涉及更多的管理部門，包括海洋、環保、水務、海事、邊防、城管等。跨部門合作才能擺脫單純“以海治海”的治理模式，從根本上解決陸源污染。而更難的或許是深圳與兄弟城市的合作。深圳市規劃國土委有關負責人在分析深圳灣污染時提到，珠江口沿岸海域海水污染嚴重，給深圳灣帶來較大污染。要治理深圳灣污染，需珠江流域沿岸各市攜手合作，建立海洋環保跨區域合作制度，才能切實推進珠江口污染的治理工作。

截污，是源頭控制工程，是基礎性工程。在李剛看來，目前更緊迫的，是如何處理深圳灣厚厚的淤積問題。

去年初，深圳就啟動“深圳灣綜合整治策略研究課題”，由深圳市海洋局牽頭，財政劃撥經費約100萬元。但僅僅是做深圳灣海底地貌的全面調查，就要耗資三四百萬元，課題經費無疑是杯水車薪。

“清水變污易，污水變清難上難！”李剛舉著手頭一瓶礦泉水說，放一點泥巴或滴一滴洗潔精，它就變污水了，若要回到能喝的地步，需要的資金可能是成千上萬元。(深圳特區報記者 冷雪冰 文/圖)

■他山之石

北歐一些國家，及日本、韓國等亞洲國家，早期曾有大規模開發海灣的經歷。如今，各國都更加重視海灣的生態保護，由從前的“鼓勵開發”轉變為“限制開發”。

美國德克薩斯州加爾維斯頓海灣，利用工程棄土填升逐漸消失的濱海濕地，當海岸帶抬升到一定高度，就可以種植一些先鋒植物來恢復沼澤植被。在路易斯安娜薩賓自然保護區和德克薩斯海岸帶地區，利用“梯狀濕地”技術，在淺海區域修建緩坡狀濕地，濕地建好后在上面種植互花米草及其他濕地植被。修建梯狀濕地可以減弱海浪沖擊，促使泥沙沉積，保護海灘，同時也可以為海洋生物提供棲息地。